2025年4月28日 星期一

丘吉爾著《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之緣由

 夫丘吉爾身兼史家、國士與敘事之巨匠,其著《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也,乃欲塑造史乘,奠定名位,兼濟囊中之窘,亦以遂其畢生著述與研史之嗜也。

一、丘吉爾著《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之緣由

丘吉爾著《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之動機多端,兼具個人之興趣、實用之考量與戰略之目標。

  • 個人興趣與史學之熱忱: 丘吉爾早於二戰之前,即爲多產之作家與史家。其早年之作,如論一戰之《世界危機》及述馬爾博羅公爵之《馬爾博羅:其人其時》,皆展現其對史學敘事之熱愛,及其對文字塑造理解之力量之信念。著述於丘吉爾,既爲揮灑才情之途,亦爲梳理其經歷之法。 丘吉爾以史家自居,鑑於其於一九四〇至一九四五年間身爲英國戰時首相之核心地位,遂自認獨具資格以編年記述此役。其對宏大歷史事件及其自身於其中之地位之迷戀,使此著述成爲其學術興趣之自然延伸。
  • 經濟之誘因: 一九四五年大選失利後,丘吉爾面臨經濟之拮据。其生活方式,包括其莊園查特韋爾,皆耗資甚鉅,且其時身爲反對黨領袖,並無固定收入。《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與霍頓·米夫林(美國)及卡塞爾(英國)等出版商所簽訂之豐厚出版合約,爲其提供重要之經濟支柱。《生活》及《紐約時報》等雜誌之連載,更使其收入大增。 丘吉爾聘用一隊研究員及助手(號曰「辛迪加」),襄助其起草與核實史實,使其得以高效完成此鴻篇巨製,並最大限度地實現其商業價值。
  • 塑造歷史論述與名位: 丘吉爾敏銳地意識到歷史乃由書寫者所定。既曾率領英國度過其「至暗時刻」,彼遂決意撰述此戰之敘事,以鞏固其自身及其國家之名位。藉由著《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彼旨在確保其觀點——強調英國之不屈、其戰略之遠見及英美之聯盟——主導歷史之記載。 丘吉爾得以閱覽大量官方文件,包括內閣文件、電報及其自身之戰時備忘錄,此賦予其無與倫比之能力,以呈現權威之記述。彼策略性地運用此等權限,以其所欲之方式構建事件之框架,凸顯其貢獻並辯護其決策。 彼亦欲藉此反駁對其戰時領導之潛在批評,如敦刻爾克、新加坡或挪威戰役之失利,而提供其自身對此等事件之詮釋。例如,彼淡化戰略失誤,而強調英國於壓倒性逆境中求存之宏大背景。
  • 政治之動機: 著述此史,使丘吉爾於其在野期間(一九四五至一九五一年)仍能保持公衆之關注。此書使其名聲顯赫,並強化其作爲卓越政治家之形象,助其於一九五一年重返首相之位。 此著亦成爲其宣揚戰後願景之平臺,尤以英美「特殊關係」之重要性及西方世界團結對抗新興蘇聯威脅之必要爲甚。藉由將此戰描繪爲民主價值之勝利,丘吉爾將自身定位爲冷戰時代之先知。

二、丘吉爾是否欲主導歷史論述?

然也,丘吉爾明確旨在塑造圍繞第二次世界大戰之歷史論述。彼不甘將此戰之詮釋委諸他人,尤以其聲譽及英國戰後地位攸關重大之故。其策略之數端皆可見此意圖:

  • 擇要使用文獻: 丘吉爾得天獨厚,得以閱覽機密政府檔案,彼擇其所需以佐其敘事。雖彼謹慎避免洩露官方機密,然常以強調其先見之明而淡化爭議之方式呈現文獻。例如,其對一九四三至一九四四年孟加拉饑荒(致數百萬人喪生)之記述顯著簡略,且迴避責任,此反映其欲避免對英國殖民政策之批評。
  • 構建敘事框架: 丘吉爾以契合其世界觀之主題構建《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之框架:英國之英勇抵抗,英語民族之核心地位,及其自身作爲高瞻遠矚之領袖之角色。彼將自身描繪爲盟軍戰略之關鍵人物,有時甚至誇大其對諸如大同盟(英、美、蘇)形成等事件之影響力。
  • 先發制人,反駁批評: 丘吉爾深知史家及昔日同僚或將質疑其決策,如其對地中海戰場之側重,或其在一九四四年之前不願開闢歐洲第二戰場之猶豫。藉由率先出版其記述,彼確立辯論之基調,迫使他人回應其版本之事件。
  • 面向全球讀者: 丘吉爾爲國際讀者而著述,尤以美國爲甚,彼欲藉此加強英美之夥伴關係。其敘事強調共同之價值觀與犧牲,以確保英國對戰事之貢獻不被美國或蘇聯之記述所掩蓋。

丘吉爾之名言「歷史將會善待我,因爲我打算親自書寫它」,正概括其欲主導歷史記載之意圖。雖彼並未捏造事實,然其所撰之敘事皆與其個人及政治目標相符。

三、《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之準確性:可靠抑或虛妄?

丘吉爾之《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乃嚴謹之文獻、引人入勝之敘事與選擇性之詮釋之結合。其既非全然準確,亦非全然虛妄,而是反映其獨特之視角及其偏見。茲評估其可靠性如下:

  • 作爲史學記述之優勢:

    • 第一手資料之價值: 此著乃第一手資料之寶庫,包括丘吉爾之戰時通信、指令及備忘錄。此等文件,其中許多於當時爲其他史家所難以獲取,爲盟軍之決策過程提供無價之洞見。
    • 內部人士之視角: 作爲戰事之核心人物,丘吉爾提供關於高層戰略、談判及領導壓力之第一手記述。其對關鍵時刻——如不列顛之戰、閃電戰或雅爾塔會議——之描繪生動且基於其個人經歷。
    • 廣闊之範圍: 此系列涵蓋戰事之全球層面,自歐洲戰場至太平洋戰場,並整合政治、軍事及外交之視角。丘吉爾將複雜事件融合成連貫敘事之能力,足見其史學之功力。
    • 文學之造詣: 此著之雄辯與戲劇性使其引人入勝,亦使丘吉爾於一九五三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以表彰其「精通歷史及傳記之描述」。
  • 局限與偏見:

    • 自我服務之敘事: 丘吉爾之記述無可否認地具有自我吹捧之傾向。彼將自身描繪爲不可或缺之領袖,其預見危險(如希特勒之崛起)並引導盟軍走向勝利。彼淡化或省略其失誤,如一戰中災難性之加里波利戰役(此役困擾其聲譽)或挪威及東南亞之戰略失算。
    • 選擇性之遺漏: 丘吉爾對其領導之爭議性方面輕描淡寫。例如,彼甚少提及孟加拉饑荒、德累斯頓轟炸或英國殖民政策之複雜性,此等事件或將使其政府形象蒙塵。其對戴高樂或蔣介石等盟友之態度常帶輕蔑,反映其個人之偏見。
    • 盎格魯中心之視角: 敘事以英國之角色爲中心,有時犧牲其他盟國之貢獻。例如,蘇聯於東線之巨大犧牲雖被承認,然未獲應有之重視。同樣,美國之貢獻亦被視爲對英國領導之補充,此與丘吉爾之「英語民族」之願景相符。
    • 誇大之先見之明: 丘吉爾常將自身描繪爲具有先見之明,聲稱其預見德國之重整軍備或日本之侵略。雖彼在某些方面確具遠見(如其於一九三〇年代對希特勒之警告),然彼誇大其一貫性,並淡化其猶豫或失誤之時刻。
    • 協同之著述: 雖丘吉爾爲主導之力,然大部分之起草工作皆由其研究團隊完成,包括威廉·迪金等史家及亨利·波諾爾將軍等軍事專家。此協同之過程確保史實之嚴謹,然亦使丘吉爾得以塑造其語氣與重點,有時則掩蓋爭議性之問題。
  • 虛妄抑或主觀? 丘吉爾之記述並非「虛妄」之捏造,然其極具主觀性。其反映其世界觀——帝國主義、歐洲中心主義及對西方民主勝利之關注——並將其自身置於故事之中心。約翰·基根及馬克斯·黑斯廷斯等史家皆指出,雖此著乃敘事史學之傑作,然亦須視之爲回憶錄,其中染有丘吉爾欲辯護其決策並塑造其名位之意願。 例如,其對英美「特殊關係」之描繪強調和諧,而淡化其與羅斯福在戰略或殖民政策上之緊張關係。同樣,其對戰爭起源之記述凸顯其對綏靖政策之警告,將自身塑造爲孤獨之先知,而輕描淡寫一九三〇年代更廣泛之政治背景。

  • 當代之接受與史學之批判: 此著出版之時,因其範圍之廣、可讀性之強及權威性之高而廣受讚譽,鞏固丘吉爾作爲政治家兼史家之聲譽。然即便當代之評論家亦注意到其偏見,尤以其對丘吉爾視角之側重爲甚。 現代史家將此著視爲重要然亦有缺陷之史料。其常與其他記述(如蘇聯、美國或德國之記錄)相互參照,以修正丘吉爾之遺漏或誇大。例如,一九九〇年代蘇聯檔案之開放及英國「超級機密」(Ultra)解密之公開,爲戰事提供了更完整之圖景,揭示丘吉爾敘事中之缺漏。

結論

丘吉爾著《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乃出於其對歷史之個人熱忱、經濟之需要及塑造歷史論述與奠定個人名位之刻意意願。彼成功地構築了一部敘事,主導了戰後早期對此衝突之詮釋,強調英國之英勇及其自身之領導。雖此著富含第一手資料及內部人士之視角,實爲珍貴之史學資料,然其並非完全準確,而是反映丘吉爾之偏見、選擇性之遺漏及自我吹捧之傾向。宜將其理解爲歷史與回憶錄之精妙結合,啓發人心然非定論,且須與其他史料並讀,方能把握戰事之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