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6日 星期五

月生立露台上,倚徙栏楯,目氐娗羞涩,群婢见之皆气夺,徙他室避之。

韵山

正欲成帙,胡仪部青莲携其尊人所出中秘书,名《永乐大典》者,与《韵山》正相类,大帙三十余本,一韵中之一字犹不尽焉。大父见而太息曰:“书囊无尽,精卫衔石填海,所得几何!”遂辍笔而止。以三十年之精神,使为别书,其博洽应不在王弇州、杨升庵下。今此书再加三十年,亦不能成,纵成亦力不能刻。笔冢如山,只堪覆瓿,余深惜之。丙戌兵乱,余载往九里山,藏之藏经阁,以待后人。

余谓西湖如名妓,人人得而媟亵之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秦淮河房

秦淮河河房,便寓、便交际、便淫冶,房值甚贵,而寓之者无虚日。

陈章侯

岸上有女郎,命童子致意云:“相公船肯载我女郎至一桥否?”余许之。女郎欣然下,轻绔淡弱,婉嫕可人。章侯被酒挑之曰:“女郎侠如张一妹,能同虬髯客饮否?”女郎欣然就饮。移舟至一桥,漏二下矣,竟倾家酿而去。问其住处,笑而不答。章侯欲蹑之,见其过岳王坟,不能追也。


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逍遥楼

朱文懿公有姬媵,陈夫人狮子吼,公苦之。祷于仙,求化妒丹。乩书曰:“难,难!
  丹在公枕内。”取以进夫人,夫人服之,语人曰:“老头子有仙丹,不饷诸婢,而余是饷,尚昵余。”与公相好如初。

食之而知其坏者半,食之不知其坏、而仍食之者半,食之知其坏而无泉可食、不得已而仍食之者半。

禊泉出城中,水递者日至。臧获到庵借炊,索薪、索菜、索米,后索酒、索肉;无酒肉,辄挥老拳。僧苦之。无计脱此苦,乃罪泉,投之刍秽。不已,乃决沟水败泉,泉大坏。

三世藏书

余家三世积书三万余卷。大父诏余曰:“诸孙中惟尔好书,尔要看者,随意携去。”余简太仆、文恭大父丹铅所及有手泽者存焉,汇以请,大父喜,命舁去,约二千余卷。天启乙丑,大父去世,余适往武林,父叔及诸弟、门客、匠指、臧获、巢婢辈乱取之,三代遗书一日尽失。余自垂髫聚书四十年,不下三万卷。乙酉避兵入剡,略携数簏随行,而所存者,为方兵所据,日裂以吹烟,并舁至江干,籍甲内,挡箭弹,四十年所积,亦一日尽失。此吾家书运,亦复谁尤!余因叹古今藏书之富,无过隋、唐。隋嘉则殿分三品,有红琉璃、绀琉璃、漆轴之异。殿垂锦幔,绕刻飞仙。帝幸书室,践暗机,则飞仙收幔而上,橱扉自启;帝出,闭如初。隋之书计三十七万卷。唐迁内库书于东宫丽正殿,置修文、著作两院学士,得通籍出入。太府月给蜀都麻纸五千番,季给上谷墨三百三十六丸,岁给河间、景城、清河、博平四郡兔千五百皮为笔,以甲、乙、丙、丁为次。唐之书计二十万八千卷。我明中秘书不可胜计,即《永乐大典》一书,亦堆积数库焉。余书直九牛一毛耳,何足数哉!

至泰山顶上,乃勒石曰“孔子小天下处”,则不觉失笑矣。

孔家人曰:“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

意偶不属,虽势劫之、利啖之,终不可得。

奔云石

谓客曰:“愿假此一室,以石磥门,坐卧其下,可十年不出也。”客曰:“有盗。”余曰:“布衣褐被,身外长物则瓶粟与残书数本而已。王弇州不曰:‘盗亦有道也’哉?”

金山夜戏

余呼小傒携戏具,盛张灯火大殿中,唱韩蕲王金山及长江大战诸剧。锣鼓喧阗,一寺人皆起看。有老僧以手背採眼翳,翕然张口,呵欠与笑嚏俱至。徐定睛,视为何许人,以何事何时至,皆不敢问。剧完,将曙,解缆过江。山僧至山脚,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

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所偿,痴坐伫想曰:“得是梦便好!”

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非真,自啮其臂曰:“莫是梦否?”

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

陶庵夢憶 明·張岱

《自為墓志銘》云 :“少為紈褲子弟,極愛繁華。好精捨,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烟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譎謔,書囊詩魔 。”

“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 。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骇骇为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间。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 。”

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