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長路漫漫任我闖》之避世逍遙與港人情懷
夫樂以載道,詞以寓意,非獨言情狀物,亦能映照時代之變遷。一九九一年,電影《武狀元蘇乞兒》上映,其主題曲《長路漫漫任我闖》隨之廣為流傳。此曲由黃霑先生填詞,其調輕快灑脫,其詞豁達不羈,初聽似為武俠人物闖蕩江湖之寫照,然細繹其詞句,並參照黃霑先生之創作習慣及彼時香港之特殊境遇,則可見其字裡行間,實隱含著港人面對大時代變局之獨特心態與生活哲學,此乃其藝術魅力之所在。
時維一九九一年,距「六四事件」已二年有餘,香港回歸中國之期日益逼近。彼時之港人,經受政治震盪之洗禮,對未來充滿不確定性。在「紅日」壓境,風雲變幻之際,如何在紛擾世道中自處,成為許多人心頭之問。黃霑先生作為敏感而富有社會責任感之詞人,其作品往往能超越表面,觸及集體潛意識深處之情感。故《長路漫漫任我闖》之詞,亦非僅為江湖恩怨而作,實乃對彼時港人心境之一種巧妙投射。
審視歌詞,其開篇即曰:「迎接日月萬里風,笑揖清風洗我狂」。此句雖帶有武俠小說中俠客瀟灑不羈之態,卻也暗喻個人面對無常變幻之「萬里風」時,所採取之從容態度。而「笑揖清風洗我狂」,則是一種心態之調整,卸下執著,尋求內心之平靜與自在。這與《男兒當自強》之正面抗爭、積極圖強略有不同,更偏向於一種個體之內在調適。
尤其關鍵者,乃「來日醉臥逍遙,寧願鏽蝕我櫻槍」一句。武俠世界中,俠客之「櫻槍」乃其傍身利器,是其立足江湖之本。然詞人竟言「寧願鏽蝕」,而選擇「醉臥逍遙」,此非怯懦,乃是一種深思熟慮後之取捨。其隱含之意,或為在政治風暴來臨之際,港人選擇不與之正面衝突,寧可放下「爭鬥之武器」,而轉向追求個人生活之寧靜與精神之超脫。這是一種典型的「避世」心態,即在無法改變大局之時,轉而經營個人之小天地,確保自身之自由與安樂。
此種「逍遙」與「避世」之情懷,在「後六四」及「臨近九七」之背景下,具有深刻之現實意義。它反映了港人集體心理中,對於直接政治抗爭之審慎,以及對追求個人安穩、享受當下生活之渴望。歌詞中的「任我闖」,雖有闖蕩之意,卻更多指向在個人領域內之自主選擇,而非對外部世界之強行改變。這種「長路漫漫任我闖」之精神,乃是港人於時代變遷中,為自身尋得一條出路,以確保其獨特生活方式與自由空間之寫照。
故《長路漫漫任我闖》一曲,黃霑先生以其高妙之詞藝,將武俠之形,注入時代之魂。其歌詞所蘊含之避世, 個人自由,以及在動盪中尋求平靜之哲思,不僅使其成為電影之經典配樂,更使其成為研究香港過渡時期社會心態之重要文本。此曲所呈現之「逍遙」與「自保」情懷,亦豐富了黃霑作品中對「紅日」隱喻之回應方式,從激昂抗爭到超然避世,皆為其對香港命運之深切關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