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24日 星期四

無聲的航跡:最後的離別,來自香江

 

無聲的航跡:最後的離別,來自香江

1996年,香港 — 香港潮濕的空氣中,瀰漫著茉莉花香和遠處發展項目的嗡鳴聲,但也夾雜著一種更為微妙而普遍的氣息:一個無形的時鐘正在靜靜地倒數著1997年7月。在權力核心圈子裡,「末日」這個冷酷的內部暗語,指代著在英國政府最機密的廳堂裡揮之不去的不可想像的大規模人口外流。對於林家和陳家這樣的家庭來說,這絕不是一個抽象的「場景」,而是一個迫在眉睫、發自內心的現實。它就像一個幻肢痛,來自一段他們以為永遠不會重演的歷史,卻迴盪著幾十年前上海大逃亡的絕望。

「綠色」階段:殘存的希望,風暴前的準備

文職公務員林麗美(Li Mei Lam)謹守著「綠色」階段的指示,監控著這片土地上脆弱的信心平衡。她的丈夫大衛(David)是一家英資貿易公司的中層經理,經常不以為然地打消她的焦慮,重複著政府公開的保證:「英國的政策是維持並加強香港的信心」。然而,私下裡,他們密切關注著移民統計數據,這就像是這座城市無聲恐懼的晴雨表。內政部也正在仔細追蹤這些數據,將「預警指標」的頻率從每月改為每週。單是數十億英鎊的數百萬人口遷移成本估算,就足以讓任何理智的人為之顫抖。他們本能地知道,英國無法獨自應對大規模撤離。這意味著,獲得國際支持和其他國家的堅定承諾不僅是「可取的」,而是「必不可少的」。

大衛回憶起他的祖父母,1949年從上海逃出的難民,他們講述了共產黨軍隊逼近時籠罩這座城市的「恐慌性逃離」。他們說起超載的火車和船隻,絕望的人們為了車票而爭搶,以及在沒有普遍混亂的情況下,遷移數百萬人是絕對不可能的。「上海最後一班船」的故事,曾經是遙遠的家族歷史,如今卻讓人不安地感覺與他們當下的現實如此接近。

「琥珀色」階段:無聲的迫近

對陳家來說,「琥珀色」階段感覺就像是一種永恆的狀態。陳先生是一名建築工人,他的妻子是家庭幫傭,他們沒有英國屬土公民(BDTC)身份,這讓他們無法像其他人那樣懷有一絲希望。1997年7月之後,他們申請庇護「更可能」被接受,但實際上也「更難被拒絕」,這為英國政府製造了一個法律雷區。他們試圖獲得加拿大或澳洲簽證,卻遭遇了仍然隱晦地(或像在澳洲那樣公然地)規定誰受歡迎的「白人專屬」政策。他們設想自己乘坐「臨時工具」逃離,也許是一艘漁船,就像那些讓香港擠滿地區性接收中心的越南船民一樣,而這些接收中心往往不受本地人歡迎。

官方文件嚴峻地預測,可用的飛機和船隻會出現「嚴重限制」,需要很長的包租準備時間,甚至可能辦不到。「琥珀色」階段,即危機顯得「迫在眉睫」時,可能「非常短暫」。這是一個瘋狂準備的時期,包括就放寬移民管制做出決定,並制定包租飛機和船舶的初步計劃。政府試圖尋找附近的臨時中轉站,這是一種絕望的措施,以防止香港淪為「一個美化了的難民收容所」。

「紅色」階段:不可避免的離別

當「紅色」階段來臨時,這將意味著大規模人口外流已然開始,從而觸發全面的撤離、接收和重新安置行動。對於林家來說,這意味著要瘋狂地搶購一艘日益稀少的商船上的鋪位,或者,天啊,一架包租的軍用運輸機。成本是驚人的:通過海路將一百萬人運往台灣的費用估計為1.65億英鎊,空運至馬尼拉為4000萬英鎊,而一百萬人在英國接收和重新安置六個月的總成本則飆升至54億英鎊

上海的敘事提供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先例:家庭離散、財產被沒收、生活被不可逆轉地改變。英國政府試圖對應急計劃保密的做法,正是為了防止1949年席捲上海的那種恐慌,當時的謠言和國民黨的宣傳煽動了公眾的恐懼。「末日場景」不僅僅關乎後勤,它還關乎管理公眾信心,這是一個脆弱的東西,在最輕微的麻煩跡象下都可能破碎。

歸根結底,對於許多香港家庭來說,選擇並非是去留的問題,而是如何以何種方式離開。他們就像一艘駛向一場已知但不可預測的風暴的船隻,都非常清楚「最後一班船」可能並不是一次凱旋的逃離,而更是一場絕望的生存爭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