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6日 星期日

華夏民族之興起與衍變及其於治道之影響

華夏民族之興起與衍變及其於治道之影響

夫「種族」之說,謂人類以生而有別,分層而治,泰西以降,十八、十九世紀方興,蓋近代之創也。前此中華,雖懷華夷之辨,而視四裔為「蠻」,然基於科學論述之近代種族觀念,其來也晚。故本文將探討種族之說如何植根於中華,尤自十九世紀末以降,及其如何影響朝廷之策,並治理其多元之民。

昔在皇朝,儒家經典所塑之世觀,重文化而輕種族。天下之廣,理想之境乃一統也,謂之「天下」。凡不循儒家之道者,皆視為「蠻夷」。其治道之要,在於文化之同化(所謂「用夏變夷」、「來化」、「漢化」),信蠻夷可藉華風而化之。雖有古典文獻,其辭或可藉近代種族之眼光而解之,如《左傳》有云:「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然須明辨,「文化」與「種族」之截然二分,乃近代之構也。前世之異見,常以形貌與文化特徵相雜。例如,華夏士人崇尚膚色之白,視為美,古詩可證。然此等觀念,未必然構成基於生理科學之系統種族論述。

十九世紀末葉,時局丕變,中華與泰西往來日繁,甲午之役,國勢大衰。西歐進化之理及種族之說,遂漸傳入。若嚴復者,其譯介之功甚偉,遂使天下分判為「種」,各競存亡之觀念流播。於是乎,「黃種」之說乃生,憂慮「滅種」之情,因見殖民擴張及他「種」之衰頹而益甚。梁啟超更闡其義,謂寰宇乃「種族之戰」(zhongzhan),「黃」、「白」二種相爭。此論有助於凝聚虛構之生理同源及共祖之意識,遂以黃帝為共同之祖先。

二十世紀初,革命之士取而用之,改而化之,以建構民族認同。彼等以漢人為獨特而純粹之「種」(minzu,此字兼指人民與父系血統),以反抗滿清之統治及外邦之侵略。種族主義(minzuzhuyi)遂為要旨,孫文等倡之,彼視漢人為血脈、語言、宗教、習俗大致相同之純粹之種。此重血緣認同之舉,在彼時視為維繫國族團結,於列強競逐之世求存之關鍵。

民國年間(一九一二至一九四九),種族之論愈益廣泛,學術界漸趨以「種為物種」視之。人類學之研究,雖常批判泰西之種族優越論,然亦涉足種族之劃分,欲辨明「中華民族」之淵源及體貌特徵。優生之偽科學亦於知識分子間盛行,蓋憂慮「種族退化」,欲求「種族改良」之故。遂有關於擇偶生育及辨別人口中「優劣」之論,有時亦以階級劃分之。

一九四九年共產黨執政後,種族之說於官方遂成禁忌,「階級」遂為首要之團結概念。人類學系科甚至一度停辦。然中國共產黨並未盡棄以漢人為主體,而兼有諸「少數民族」(shaoshu minzu)之說。雖倡導各族平等,然官方論述常以漢人為政治文化更為先進,故鼓勵漢人移居少數民族地區,同化之意甚明。共和國之疆界,大抵承襲清朝之舊,故使少數民族在其故土亦被劃為「少數」。

自一九七八年改革開放以來,生物科學復興,對少數民族之研究亦盛。其要旨乃在證明中華境內各族人民,皆有機統一於一相對同質之「中華民族」(Zhonghua minzu)之下,而以漢人為核心。血清學及基因研究,亦用以強調少數民族與漢人之生理相近,以鞏固國家政治疆界乃基於深厚生理聯繫之觀念。此論述常以中華為「現代黃種人之故鄉」。

故種族之說,於中華治道,影響甚鉅。初,引入此說,乃為理解泰西列強,並與之競爭;後,遂演變為民族認同之基石,尤以漢族一統之觀念為甚。其影響有數端:

同化之策:信奉單一而廣泛之「中華民族」,歷史上遂有以漢族為主導,融合少數族群之策,有時不免損及後者之獨特文化與語言。

劃定國界:以血緣相近之說,為當今中華之政治疆界賦予合法性,謂境內各族有深遠之歷史乃至生理之聯繫。

等級與發展敘事:早期受進化論影響之種族論述,常暗示種族有等級之分。此觀念於共產黨執政時期之敘事中亦隱然可見,暗喻漢人更為先進,故其引導少數民族發展乃理所當然。

族群關係之治理:雖官方倡導民族團結與平等,然以漢族為優勢「種族」,而以他族為從屬「少數」之潛在觀念,或可致權力失衡,並加劇矛盾。

民間之種族歧視:雖有官方之團結敘事,然歷史上種族觀念之遺存,及與全球互動之日增,亦導致民間種族歧視及不友善事件之發生,尤以針對非東亞裔外國人為甚。

總之,中華之種族觀念,十九世紀末葉,藉由西學而生,初為憂慮國家存亡之工具,後演變為民族認同及國家合法性之基礎。此觀念,以其不同之形式,深刻影響朝廷對其多元人民之治理,塑造團結之敘事,推動同化之傾向,並促成複雜之民族關係,縱使民間之種族偏見依然存在。「種族」之影響,雖以「民族」之名義存續,然其作為近代中華社會政治之建構,其韌性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