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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0月21日 星期二

黃金與秩序的重量:為何中國的價值觀呼應著羅馬的異教實用主義

 

黃金與秩序的重量:為何中國的價值觀呼應著羅馬的異教實用主義


地位與穩定的眾神

在西方心智中,「普世人性尊嚴」的概念已成為我們呼吸的空氣。我們理所當然地接受個體的內在價值——這個觀念認為最弱小的公民、囚犯或社會棄兒的生命,與皇帝或億萬富翁的生命擁有平等且神聖的價值。但正如我在《天下》中所試圖展示的,這個觀念並非人類自然的繼承物;它是一種深刻的基督教強加,與前基督教世界的道德規範徹底背離。

要理解一個位處於此基督教範式之外的主要強權,我們必須回溯,超越釘十字架的革命性信息,轉向古典世界——特別是羅馬。

古羅馬,儘管其在法律、工程和征服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卻受制於赤裸裸的權力堅定的等級制度。羅馬人是殘酷實用主義的大師。同情心並非美德;它往往是一種弱點。正義由等級劃分;公民的生命價值遠高於奴隸。個體的目的是服務於「羅馬治世」(Pax Romana)的更大榮耀——這是透過壓倒性統治所建立的和平。

正是在這種前基督教功利主義的道德景觀中,我們可以在當代中國的體系中找到驚人的呼應。

實用主義等級制度的迴歸

雖然中國受到其自身龐大傳統——儒家、法家和現代共產主義——的塑造,但其當前的核心道德原則,卻展現出與異教羅馬對秩序、權力與實用性的關注有著迷人的延續性。

  1. 國家作為終極裁決者: 在羅馬,共和國(Res Publica)及其後的皇帝是至高無上的道德仲裁者。國家不僅僅是人民的僕人;它是他們的主人,要求最終的忠誠。同樣,當代中國的主導哲學圍繞著國家穩定和民族復興展開。個人的自由、良知和政治異議並非被視為錯誤,而是從屬於黨國的集體力量和安全。這正是異教功利主義原則的定義:個體的存在是為了服務於權力結構的統治地位

  2. 缺乏卑微者的神聖性: 基督教的故事——對一個被釘十字架的奴隸的崇拜——透過神聖化弱小來徹底改革了西方倫理。羅馬蔑視弱小。中國的體系優先考慮人才、效率以及對國家的可證明貢獻,這與羅馬對地位和已證明能力的關注不謀而合。當這個體系處理批評者、異議者或邊緣群體時,國家的判斷被置於優先地位,因為,就像羅馬一樣,普世的、神賦的個體權利這一核心假設,根本不存在於其操作手冊中。如果一位公民的存在威脅到了「中華治世」(Pax Sinica),那麼他們的犧牲將被視為實用且必要的,而非對神聖秩序的道德暴行。

  3. 財富與力量的崇拜: 羅馬社會執著於展示 virtus(男子氣概/統治力),通常透過炫耀財富和征服來體現。今天,北京和羅馬都將宏偉的建設、經濟主導地位和軍事力量的投射,視為其道德優越性和統治權的終極證明。對於權力、特權或財富,並沒有像後來在基督教化的西方那樣,產生根本性的懷疑

對於西方人來說,為了經濟穩定而犧牲少數群體的權利似乎是野蠻的;然而,對於一位羅馬元老——或者,可以說,一位沒有基督教深刻道德遺產的現代中國官員——這僅僅是一個合理的計算

現代西方,即使在其最世俗化的形式中,也在使用誕生於伯利恆和耶路撒冷的詞彙(平等、人權、弱者值得保護)來進行這些鬥爭。中國,在很大程度上發展於這場革命之外,則是在羅馬帝國更古老、更無情、但卻深刻邏輯的原則下運作:透過統治來實現秩序。唯一的問題是,這個新的「治世」能在物質富裕和道德超然之間的巨大張力中維持多久。

無形中的基督教根基:解析湯姆・霍蘭《天下:基督教如何塑造西方世界》對西方心智的影響

 

無形中的基督教根基:解析湯姆・霍蘭《天下:基督教如何塑造西方世界》對西方心智的影響


湯姆・霍蘭(Tom Holland)的《天下:基督教如何塑造西方世界》(Dominion: The Making of the Western Mind)提出了一個經過嚴謹考證且引人入勝的論點:現代西方世界的價值觀、倫理觀和社會結構並非單純的世俗成就,而是深刻且不可分割地根植於基督教霍蘭挑戰了啟蒙運動帶來純粹理性、後宗教道德框架的流行觀念,反而主張許多「世俗」理想實際上是基督教神學概念的直接繼承者。

基督教的革命性倫理轉變

霍蘭首先對比了古代社會(特別是羅馬)與基督教所引入的價值觀。在羅馬世界中,強權即公理,殘酷是一種觀賞性運動,而對弱者、窮人或奴隸的同情幾乎不存在。地位、權力和主張統治地位是至高無上的。

然而,基督教引入了一種激進、反主流文化的倫理體系:

  • 卑微者的尊嚴: 它宣揚最後的將是首先的,窮人、病人、邊緣人士在上帝眼中擁有特殊的地位。這在一個崇尚權力、鄙視弱小的世界中是一個革命性的概念。

  • 普世之愛與同理心: 「愛你的鄰舍如同愛自己」、關懷陌生人,甚至愛你的敵人,這些誡命為普世同理心奠定了基礎,而這在古典異教思想中是陌生的。

  • 每個人的內在價值: 相信所有人,無論社會地位、性別或種族,都是按上帝的形象創造的,這成為後來普世人權概念的基礎原則。這徹底改變了對奴隸制、婦女地位和弱勢群體待遇的看法。

世俗思想中持久的遺產

霍蘭細緻地追溯了這些最初激進的基督教概念如何逐漸滲透西方意識,並成為我們呼吸的空氣。他認為,即使是那些試圖拒絕基督教的思想家,如伏爾泰或尼采,也仍然在一個由基督教根本塑造的道德和知識框架內運作。

  • 正義與人權: 現代關於正義、平等和人權的概念——經常由世俗運動倡導——被證明直接源於基督教關於個體生命神聖性以及所有靈魂在上帝面前價值平等的教義。

  • 仁慈與福利: 醫院、慈善機構和現代福利國家(如里斯-莫格提到的 NHS)等機構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基督教關懷病患和窮人的誡命。

  • 對暴力的「他者化」: 殘酷是道德錯誤的,奴隸制是一種不人道的行為,或者所有人都應享有基本尊嚴——這些在許多現代西方人看來不言而喻的觀念,霍蘭認為是基督教獨特的遺產,而非普遍或自然存在的人類直覺。

實質上,《天下》一書主張,即使西方社會變得越來越世俗化,但其道德羅盤、對人類價值的理解以及其基礎機構,都與其之前兩千年的基督教影響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