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監控資本主義遇上暴政
「監控資本主義」(Surveillance Capitalism)是哈佛商學院教授 Shoshana Zuboff 於 2014 年提出的一個術語。其核心在於,這是一種新的經濟秩序,其中企業(通常是科技巨頭)透過積極收集、分析和商品化大量的個人數據來獲利,目的是預測並最終塑造人類的行為。與傳統資本主義剝削勞動或商品不同,監控資本主義剝削的是我們的行為數據。
它的運作方式是這樣的:公司收集「行為剩餘」——即超出提供服務本身所需的大量數據。這些原始數據經過演算法分析後,揭示了我們的興趣、偏好、習慣,甚至情緒狀態。這種預測未來行為的能力成為了新的「產品」,被出售給廣告商、行銷商,或用於自身的精準行銷,以最大化點擊、參與度和購買量。在這個系統中,我們這些使用者不再僅僅是顧客;我們是一種全新利潤產生形式的「原材料」。
極端融合:監控資本主義與極權政府
那麼,當這種建立在持續監控和操縱人類行為之上的強大經濟模式,被一個專制、日益強大的政府所採納和放大時,會發生什麼?其後果可能令人毛骨悚然,將社會推向一個反烏托邦的極端。
想像一個世界,國家控制與企業數據採集之間的界線消失了。政府獲得了企業用於廣告的同樣精細的行為數據,但目的卻截然不同:實現全面社會控制。
演算法極權主義:你生活中的每一個層面——你的線上搜尋、購物、社交互動、行動軌跡,甚至是來自智能設備的生物識別數據——都被持續不斷地輸入到一個中央政府數據庫中。人工智慧演算法即時分析這些數據,不僅僅是預測你可能購買什麼,而是你下一步可能會想什麼或做什麼。
預測性警務與思想控制:異議或「不受歡迎」的行為不再是事後懲罰;而是被預測並預防。演算法識別出具有「偏差」行為模式的個人(例如,頻繁搜尋禁用話題、與「可疑」人士的聯繫、異常的旅行路線)。這些人可能面臨預防性的「再教育」、社會排斥,或是在他們採取行動之前就被立即鎮壓。
無所不在的社會信用體系:這不僅僅關乎金融信用。你的每一個行動——從在網上稱讚政府到闖紅燈,從能源消耗到朋友選擇——都被賦予一個分數。高分賦予特權(更好的住房、更快的旅行、進入精英教育的機會);低分則導致嚴厲的懲罰(行動受限、失業、無法獲得基本服務)。你的存在完全依賴於一個不斷波動、由演算法決定的「價值」。
武器化的誘導與行為工程:政府利用企業的行為科學知識,巧妙地「誘導」民眾採取期望的行動。想讓人民更愛國?量身定制的宣傳結合個人化的數據流將巧妙地塑造他們的意見。想壓制一場抗議?透過個人化資訊流傳播的目標性錯誤資訊和心理操作,可能會製造不和或轉移潛在參與者的注意力。
選擇的幻象:公民生活在持續的自由幻象中,但他們被提供的每一個選項都已被演算法策劃和優化。他們的選擇是可預測的,他們的慾望是人為製造的,他們獨立思考的潛力被一隻無形卻無處不在的數位之手所壓制。
這種極端融合描繪了一個個人自主性被徹底侵蝕的圖景。私密領域不復存在,關於你的每一個數據點都成為國家權力的工具,鞏固了一種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普遍和陰險的暴政。
科幻願景:藝術模仿(未來)生活
數據驅動的控制和極權主義的冷酷可能性,長期以來一直是科幻小說的沃土。許多作家和電影製片人探討了與監控資本主義和政府暴政極端結果驚人相似的主題:
書籍:
喬治·歐威爾的《1984》(Nineteen Eighty-Four, 1949):典型的反烏托邦小說,其中「老大哥」透過「電幕」持續監視公民。雖然缺乏數位數據,但其持續監控、思想警察和真相操縱(新語)的概念是理解全面控制的基礎文本。
奧爾德斯·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 1932):描繪了一個公民從出生就被制約,並透過心理操縱和藥物(索瑪)保持滿足的社會。它強調透過愉悅和生物工程來控制,而非公開的壓迫,但其行為塑造的潛在目標是相似的。
戴夫·艾格斯的《圓環》(The Circle, 2013):一部更當代的小說,直接探討了科技公司無所不在的數據收集。它探討了一家強大的社群媒體公司,倡導徹底的透明化和隱私根除,模糊了企業監控和社會順從之間的界線,暗示了其被政府濫用的潛力。
電影和電視劇:
《關鍵報告》(Minority Report, 2002):根據菲利普·K·迪克的故事改編,這部電影探討了「預防犯罪」(PreCrime),其中具有預知能力的「先知」預測未來的犯罪,導致在行為發生前就逮捕。這直接反映了基於行為數據的預測性警務,剝奪了自由意志並預防了異議。
《楚門的世界》(The Truman Show, 1998):楚門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自己的一生作為真人秀節目的明星,每一個時刻都被記錄和播放。儘管是為了娛樂,但它展示了對個人環境和經歷的極端、持續的監控和操縱。
《黑鏡》(Black Mirror, 系列影集):許多集數都觸及了監控資本主義及其反烏托邦潛力。
「急轉直下」(Nosedive)描繪了一個社會地位由公共評分系統決定的社會,影響著住房、工作機會等一切,呼應了社會信用體系。
「方舟天使」(Arkangel)探討了一種允許父母監控孩子一舉一動甚至過濾令人不安圖像的裝置,突顯了出於「安全」目的的監控如何導致過度控制。
「國歌」(Hated in the Nation)展示了公眾的線上情緒如何導致現實世界的後果,說明了匯總數據如何被武器化。
這些虛構敘事作為警示故事,提醒我們,那些將前所未有的數據收集與不受限制的權力結合的技術,所帶來的深刻倫理困境。它們敦促我們批判性地審視社會的發展方向,以免我們不經意間建造出那些我們曾經只在書中讀到的反烏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