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二戰之時及戰後,溫斯頓·丘吉爾深知大英帝國所臨之困境,然彼未全然接受或預料其將在其執政之下或戰後旋即「分崩離析」。其對帝國衰頹之態度複雜,蓋受其對英國帝國遺產之深厚情感、對經濟與地緣政治現實之務實認知,及其頑強延緩或減輕英國全球影響力消蝕之決心所塑造也。
一、丘吉爾對帝國脆弱性之洞悉
丘吉爾非盲目於二戰期間威脅大英帝國之諸般壓力。數端因素使帝國之衰頹日益顯著,彼雖抗拒其所寓之意,然亦具洞察力以察之:
- 經濟之困頓: 戰事使英國財力枯竭,重度依賴美國之租借援助,且負擔巨額債務。至一九四五年,英國經濟已殘破不堪,工業生產受阻,儲備耗盡。丘吉爾深知,維持帝國之全球承諾——保有殖民地、海軍基地及影響力——所需之資源,英國已無力支撐。
- 美蘇之崛起: 美利堅合眾國與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之崛起爲超級強權,削弱英國之全球影響力。丘吉爾認識到,尤以美國握有經濟與軍事之優勢,其反殖民主義之立場(羅斯福及後之杜魯門皆持此論)對英國之帝國體系構成挑戰。《大西洋憲章》(一九四一年)強調民族自決,丘吉爾則力圖限制其適用於英國殖民地,此乃爭論之焦點。
- 民族主義運動之興盛: 在印度、非洲及東南亞,反殖民之民族主義運動方興未艾,戰事之擾亂及民族自決之承諾皆助長其勢。丘吉爾深知此等壓力,尤以印度爲甚,其獨立之呼聲(甘地與尼赫魯等領袖所倡)已勢不可擋。一九四二年之克里普斯使團,雖僅提供有限之戰後自治,然亦反映丘吉爾不情願地承認需回應印度之訴求,儘管彼強烈反對完全獨立。
- 軍力之過度擴張: 戰事暴露英國軍力之局限。新加坡(一九四二年)、香港(一九四一年)及緬甸之陷落於日本之手,粉碎英國在亞洲戰無不勝之神話,鼓舞民族主義運動,並損害帝國之聲望。丘吉爾深知此等損失削弱英國於其帝國內投射力量之能力。
縱然洞悉此等情勢,丘吉爾仍不相信帝國將在其執政之下或旋即完全崩潰。彼視戰事爲保全英國大國地位(包括其帝國體系)之戰鬥,並冀望戰略之勝利與戰後之安排(如與美國之結盟)能於可見之未來穩定帝國。
二、丘吉爾對帝國衰頹之感懷
丘吉爾對大英帝國之情感連結深厚。彼視之爲英國身份之基石,全球影響力之源泉,及其(在其帝國主義世界觀中)教化文明之道德力量。帝國衰頹之前景,引發其複雜之情感,既有不屈之意,亦有憂鬱之情,兼具務實之無奈。
- 不屈與決心: 丘吉爾堅定致力於維護帝國,並以其自身爲帝國之捍衛者。其一九四二年之著名演說,宣稱「余非爲主持大英帝國之瓦解而膺國王之首輔」,正體現其抵抗非殖民化之決心。彼深信帝國乃英國作爲大國之根本,故決意延緩其崩潰,縱使無法扭轉其根本趨勢。
- 憂鬱與懷舊: 丘吉爾之著述與私下反思,皆流露出對帝國日漸式微之憂傷。作爲維多利亞時代之產物,彼浸淫於帝國之榮光,並對英國之殖民往昔充滿浪漫之想像。戰時之急劇變化——經濟衰退、民族起義及全球權力之轉移——皆與其對英國恆久偉大之願景相悖,使其對一個他憂懼將逝之時代充滿懷戀。
- 務實之無奈: 丘吉爾雖於公衆場合展現其不屈之姿,然其亦務實地認識到英國維繫帝國之能力有限。例如,彼雖不情願,然亦接受在印度做出讓步之必要,如克里普斯使團之設立,儘管彼反對完全獨立。彼亦依賴美國之支持以維持英國之戰事,即便其對美國施壓要求放寬殖民政策頗爲不滿。此種其帝國理想與英國國力日衰之現實間之張力,使其倍感沮喪與不安。
三、丘吉爾減緩帝國衰頹之努力
丘吉爾深信,縱不能完全扭轉帝國之衰頹,亦可藉由戰略之運籌以減緩或控制之。其戰時及戰後之行爲皆反映此種策略:
- 加強英美關係: 丘吉爾視與美國之「特殊關係」爲增強英國全球影響力之途徑,即便其憎惡美國之反殖民主義。彼冀望與美國之緊密結盟(如透過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及戰後之共同機構),能使英國於世界舞臺上保持領先地位,從而間接支持其帝國體系。
- 聚焦關鍵帝國資產: 丘吉爾優先防衛如印度、埃及及中東等戰略性殖民地,彼視之爲英國地緣政治與經濟利益之攸關所在。例如,彼將大量資源轉移至中東,以確保石油供應及蘇伊士運河之安全,即便犧牲東南亞等其他戰場亦在所不惜。
- 延緩非殖民化: 丘吉爾試圖透過提供有限之改革,同時維持英國之控制,以推遲獨立運動,尤以印度爲甚。彼冀望戰後之復甦能恢復英國之實力,使其能以自身之條件談判殖民地之轉移。然一九四五年工黨於克萊門特·艾德禮領導下之壓倒性勝利,加速非殖民化之進程(如一九四七年印度獨立),此乃丘吉爾所極力反對者。
- 以辭辯護帝國: 丘吉爾運用其雄辯之才,以爭取對帝國之支持,將之塑造成爲全球穩定與文明之力量。此部分亦旨在爭取國內及國際社會對英國帝國角色之支持,即便其現實之可持續性已漸衰微。
四、戰後現實與丘吉爾之應對
丘吉爾之戰時政府於一九四五年七月結束,時非殖民化最劇烈之階段(如一九四七年印度獨立,一九五〇至六〇年代非洲獨立運動)。在其第二次首相任期(一九五一至一九五五年),彼續與帝國之衰頹抗衡,尤以中東地區(如一九五一至一九五二年之英伊石油危機)及非洲地區(如肯尼亞之茅茅起義)爲甚。
- 對非殖民化之怨恨: 艾德禮領導之工黨政府加速非殖民化之步伐,令丘吉爾深感沮喪,彼對印度之獨立亦始終持批評態度。彼視之爲對英國帝國使命之背叛,並憂懼其將引發帝國之連鎖反應(事實亦然)。
- 適應新現實: 至一九五〇年代,丘吉爾展現出某種程度之務實,認識到英國之影響力將日益依賴其於大英國協(經改組之前殖民地聯盟)中之角色及其與美國之結盟。然彼仍不願完全接受此種轉變,仍抱持英國能保有其帝國地位之一線希望。
- 個人之代價: 帝國之衰頹令丘吉爾心力交瘁,彼視之爲其畢生事業之衰微。其第二次首相任期內健康狀況惡化,其此期間之演說亦流露出疲憊之感,然其特有之不屈精神亦未消減。
結論
丘吉爾深知大英帝國於二戰期間面臨嚴峻挑戰,其根源在於經濟之疲弱、民族主義之興起及新興超級強權之崛起。然彼並不相信帝國將在其執政之下完全「分崩離析」,而是寄望透過戰略之勝利、結盟及延緩之改革以保全之。其情感交織著不屈、憂鬱與務實之無奈——彼對帝國情感深厚,然亦認識到其扭轉衰頹之能力有限。丘吉爾之努力著重於減緩此進程,然戰後非殖民化之浪潮,實由非其所能控制之力所推動,標誌著帝國瓦解之開端,彼則懷著沮喪與悲傷之情目睹之。